2024年5月1日 星期三

Wontaro / Blooming #05



Wontaro | 
朴元彬Wonbin x 大崎將太郎Shota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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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朴元彬看起來好像快哭了。

陽光下反射的潮濕像波光粼粼的汪洋,隨時可能迎來下一波翻湧的浪,會將他、或者說他們,一起席捲往未知的世界。
但他最後還是忍住了氤氳,反覆著深呼吸的動作,把所有衝擊、脆弱與哽咽都吞進胸腔裡,只是鬆開手拉開一點與對方的距離,看上去無助卻又頑強。

「……好,我知道了。」

但語尾聽起來分明充滿迷惘,他根本不確定自己到底真的知道什麼。
朴元彬低頭盯住自己的腳尖,數著這一段充斥在兩人空間裡的沈默有多長,安靜到他產生可以聽見花朵在竊竊私語他告白失敗的錯覺。

「那我可以問為什麼嗎?」
少年把問題拋出就旋即反悔,氣惱自己的問題在這個時機點太不識相,作為一個剛被拒絕的人不應該這麼得理不饒人,尤其對像還是大崎將太郎。
那個總是把好多小事藏在心裡不說的大崎將太郎。
「……我收回剛剛的話。我不要問為什麼,不然你會更討厭我。」

大崎將太郎看著那顆和地面呈現九十度垂直的腦袋,小小的髮漩就像什麼螺旋的颱風眼,把他鎖在暫時無風無雨的中心,只要自己多踏出一步,便隨時迎來狂風暴雨。
他拒絕得很快,彷彿排練了無數次那樣精準,但他也拒絕得格外沒底氣,那一點沒用的果斷,都在看見少年恨不得鑽入地心的反應後硬生生軟化。

他在心裡苦笑,覺得自己好像欺負弱小的大壞蛋。

「我沒有討厭你。」
多說一句都能把情境推向曖昧的邊緣,不多說什麼明顯才是正解,能讓這齣短劇暫時畫下稱不上完美、但至少得以收尾的句點。
但最後他卻選擇用堅定的口氣反駁了這項指控,因為他答應過少年再也不要對他說謊的諾言。朴元彬是過份誠實的人,那他也不能敷衍每一個少年拋出的問題。

「沒有討厭你。我說不要,但那不等同於我討厭你。」
他甚至又煞費苦心解釋,字字斟酌,把話說得很慢,彷彿這樣就能展現多一點善意,儘管心裡有數對方根本不需這些無用的慈悲。

朴元彬終於抬起頭,神情看上去更不解了。
眼尾泛著被打擊後的粉紅,不甘心與傷心同時閃現在他眼底,唇角死撐著抿成一直線,害怕不這樣緊緊克制,就會像方才不小心把不適切的話給散溢。

「……」
少年沒有說話,他就怕多說多錯,但他的眼睛、唇角,屏住的呼吸,與無措僵硬的肢體語言,都寫滿了大大小小的問號。
大崎將太郎想自己真不該在這種時刻還分心評論少年的單純與逞強可愛,讓他抑制不住心軟。他抓了抓乾燥的髮尾,覺得自己聲音就像染後的髮一樣脆。

「你還記得你爸爸剛娶了我妹妹嗎?」
「……」
「如果你不確定我們差了多少歲?答案是十二歲。」
「……」

大崎將太郎已數不清在心裡嘆了幾次氣,用自認最和善的語氣一一細數那些卡在兩人之間、現實得讓人無法輕意推倒的透明柵欄。

「……還有你未成年。」
「我又沒有要你馬上跟我發生性關係。」

幾乎是膝反射頂嘴完,朴元彬就馬上想咬掉自己的舌頭,或是乾脆在男人被他的答案衝擊到回不了神前先一步去跳樓算了,總之是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對方面前,才不會被看見自己臉上大寫的尷尬與羞憤至極的懊惱。
他也真的沒多思考就轉身逃跑,人都靈活敏捷地逃到門口了,卻被大崎將太郎輕輕一句朴元彬過來給硬生生叫住。

男人沒有氣急敗壞,他就是軟著腔調輕聲細語喊他過來,語氣裡的堅決讓少年無法抵抗。
整個人像是燙熟章魚一樣的朴元彬,彷若一尊被隱形繩索牢牢控制的牽線木偶,乖巧又彆扭地回到原位。

「你真的有聽懂重點嗎?」
大崎將太郎伸手理順少年因為逃跑歪掉的圍巾,把歪扭的鏡框重新固定在高挺的鼻樑上,對上鏡片後寫滿憋屈的漂亮眼睛。
朴元彬抬起手似乎想搭上他臂膀,最後只是徒然地抓了把空氣,就把手揣進褲子口袋藏起,深怕自己又做出什麼逾矩的行為。

脫稿演出的少年就像每次逃避問題時那樣,滾著一雙眼望向遠方,覺得全身血液都往臉部倒流,好努力才能靠意志力讓自己站得直挺挺,不想被看穿內心的動搖。
「聽得懂啊,不就是拒絕我的一百個理由。」

他確實沒說錯,但事實從少年嘴裡流瀉時,卻又莫名讓人感到無以復加的鬱悶感。
大崎將太郎討厭承認和大人談戀愛就是這麼麻煩,又逼自己不能逃避現實的殘忍。

朴元彬把臉更埋進圍巾裡,連環的問句被布料吸收掉過多的苦澀。
「太郎答應燦榮哥的時候有想這麼多嗎?」
「……嗯?」大概是沒料到會突然被這麼問,男人怔忡了下,張了嘴但無法馬上回答。
「太郎在決定跟燦榮哥在一起前,有想過你跟他差四歲、你們語言不通、你們遠距離戀愛、他是藝人你只是路人嗎?雖然你是長得很可愛的路人。」

大人想曉以大義的殘酷事實,明顯都不足以說服少年澎湃波濤、義無反顧的心意。

大崎將太郎緩慢地眨著眼,覺得大腦像是濃稠的水飴,慢慢在凝滯的空氣裡冷卻凝結。
少年的每個問題都像空白的紙張,微弱純粹卻又鋒利得足以留下傷痛,在反覆堆疊的問號裡形成讓人無法忽視的結痂。

他在失神前忍不住想,朴元彬總喜歡在一句話的開頭加上對自己的暱稱,就像紅線緊緊地、無聲地纏繞著他指節,巧妙親暱地縮短距離。
他是什麼時候開始這個像是魔咒一般的語法的?

「太郎現在想這麼多,是因為你覺得你是大人,而我未成年,不是平等的關係,所以你需要保護我嗎?」
「……」
「你說你知道我知道你不需要誰來保護。」

朴元彬終究還是探手抓住了他的衣角,甚至用力得掐出了一道清晰的摺痕,就像他如紙團皺巴巴無法撫平的心情。

「那太郎為什麼不知道我也不需要你來保護?」

/

33.

儘管朴元彬看起來就是要加入史萊哲林學院,而且這時候想這個也未免太不合時宜,但大崎將太郎在那個瞬間還是控制不住自己在腦中大跌倒,並浮現那張梗圖。

——波特,你竟敢用我的魔法對付我!

/

34.

朴元彬在Blooming以一個角落蘑菇的姿態等待大崎將太郎回來。

李炤熙說太郎哥跟認識的哥哥去談企劃合作,對方是中小型經紀公司高層,時不時會引薦花店雜誌拍攝、行銷活動的場佈工作,很早期就常態配合,是店裡重要又穩定的收入來源之一。
還有那個高層長得帥,性格也帥,非常會照顧人,連很少誇人的鄭成燦都極為激賞。

李炤熙邊剔除玫瑰上的尖刺邊觀察角落生物,少年愈聽眉頭愈皺,好像在鬧什麼小彆扭,表情淺顯易懂。
前幾天他們一起從陽台花園下來後,儘管大崎將太郎臉上看不出變化,表現也一如往常,但兩人氣氛不對勁到只要稍微會閱讀空氣就能輕易發現,他不用多問就大概心裡有底,只是意外感覺臉皮很薄的朴元彬還沒像上次那樣奪門而出。

朴元彬替自己找了個角落,從此落地生根,偶爾來的時候就安安靜靜杵在那裡發呆,或是眼睛骨碌碌跟著大崎將太郎跑。
今天久違出現難得多開口問了兩句,結果就獲得不想知道的訊息,少年臉色比帶來的香芋奶茶還要紫青。

「你告白失敗了?」李炤熙感覺自己在對牆講話,「你告白失敗了。」
「我今年十七歲。」
「蛤?」問答不在同一條平行線上,李姓staff因為詫異差點把指甲連著玫瑰刺一起剪掉。「十七歲怎麼了?遇到升學煩惱?先說你們W高是升學學校,我無法提供高材生任何意見喔。」

朴元彬搖搖頭,總算從那個彷彿定居的角落起身走向他,抖落一身哀怨的氣。
李炤熙這才恍然對方哪有心思考慮升學問題,他現在唯一的苦惱只有戀愛學分不及格被當,想重修教授表面笑笑但死不答應。

「只要我成年了,大人就會願意站在對等的立場上好好聽我說話了嗎?」
「……」李炤熙眨眨眼,想糾正他請把大人兩字改成將太郎,不要亂開地圖砲。
「現在才過完四月。」

少年長吁口氣,臉色又更鬱悶了,但李炤熙還是給予他把廣泛的他人指向特定人物高度肯定。

「我還要等多久才可以讓太郎好好聽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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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でも、你真的活該被用一樣的魔法對付。」

中本悠太翹起長腿,聽完年下的進擊告白後悠哉下了評語,讓坐在對面的人發出替自己抱不平的哀聲。

明明是為公事來開會,結果正事不用半小時就高效率結案,剩下的大把時光從關心要不要引薦朴元彬見個面、發展到大崎將太郎被這個朴元彬告白,再到大崎將太郎最後吃鱉收尾。
故事好聽到讓中本悠太差點忘記今天特別抽空跑一趟,除了公事外另一個重要目的就是要遞名片給朴元彬,正式邀請他到自己的經紀公司面試演員部。

「哥知道朴元彬幾歲嗎?」
「不是比李燦榮當年出道還大嘛。」
「但他依然是未成年。」大崎將太郎溫馨提醒。
「所以?李燦榮也差不多這個年紀跟你交往的吧。」

彷彿在鬼打牆的對話裡繞不出去,大崎將太郎啼笑皆非,看對方姿態優雅地品嘗咖啡,一邊理所當然說些外人聽來道德淪喪的發言,讓他不禁懷疑恐怕這世界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在煩惱現實的嚴峻與道德的混沌。

「我跟李燦榮在一起時又不是現在這個年紀。」大崎將太郎轉著瓷杯,有種在轉動時間軸的錯覺,「我跟朴元彬差很多歲欸,不是四歲,是十二歲。」
「喔。」
「不管在日本或韓國,我都是會被報警抓走的犯罪事實欸。」
「喔。」中本悠太把最後一口咖啡像啤酒那樣颯爽乾掉後對弟弟眨眼比讚,露出值得信賴的企業家職業笑臉,「我不會報警的你放心。」

……那還真是謝謝喔。

大崎將太郎簡直哭笑不得,卻又意外感覺到近日來精神上難得的鬆弛感。
「哥難道不覺得真實是成年人的殘酷嗎?」他輕輕嘟嚷,無聲地把自己一口都沒動的咖啡和對方的交換。

深色的液體表面在移動中漾起迴圈,中本悠太知道對方點咖啡只是純粹為了幫自己續杯。

從日本開始到韓國結尾的愛情故事,作為雙方共同友人的中本悠太七年來沒有錯過太多,與李燦榮身在同一個產業,他確實不好指教對方的決策,但撇開職場無奈,他選擇的是心疼慣性痛也不說的大崎將太郎。
那件事後說到愛始終總是不起波瀾的弟弟,快形成一潭死水的湖面在現在終於掀起一絲漣漪,因為知道太多太多事,說不上現在的心情是欣慰還是憐惜,但比起當事人,或許情緒更激動的是曾經陪著經歷過這一切的自己。

「我倒覺得真實是成年人的效率。」
中本悠太撥弄自己紅色的髮,在自然光下像熱情的火,讓他說的每句話都覆上了火熱的溫度,燙得炙人。
「如果真實過後還是能互相理解,那份心意也沒有減少,那就是浪漫的開始。」
「哥就想簽他進你們公司當演員,還鼓勵我跟他交往請問有道理嗎?不可能還沒簽約就準備好一筆錢來壓新聞吧。」大崎將太郎從被灼傷的語尾撿拾回一點思緒,輕輕訕笑。「……還有悠太哥還是不要這麼肉麻吧,好不習慣。」

中本悠太故意睜大眼睛瞪他,捧著心臟一副好心被雷親的傷心樣。
兩人對看一眼,沈默三秒,最後一起默契地大笑出聲。

咖色液體的表面再次盪起波紋,一圈又一圈。

「不要陷在過去的感情裡,不要把事情用放大鏡檢視,不要對自己挑刺。」停止了熱演,中本悠太彎彎眼角,順勢揉了喜歡的弟弟軟嫩的臉頰一把,「你對自己太嚴格了。你老是對自己太過嚴格,又喜歡裝做什麼事都沒有。」
「……」
「也對自己溫柔一點吧,太郎醬。不要總是把體貼別人當成第一要務。」

被一一揭露實在太不自在,大崎將太郎軟軟地喊了聲哥,卻也清楚無法阻止做事比誰都有原則又充滿熱情的人把話說完。

「你拒絕的出發點是怕朴元彬只顧著往前衝,卻不曉得自己可能在現實前摔個狗吃屎吧。」
放棄掙扎的大崎將太郎把臉埋進掌心裡低鳴,對方還不放過他,繼續拆穿他裝腔做勢的鱉腳戲。
「不要覺得他是彼得潘,也別把自己塑造得那麼十惡不赦,你根本就演不來大反派。」

多靜了幾秒,中本悠太才又語重心長地把話接下去,切換回兩人熟悉的母語,便能在平淡的敘述中滲入更多、更無法言喻的柔情。

「太郎醬,哥是真心的,你過去多辛苦,我就希望你未來多幸福。」
「對,朴元彬現在才十七歲,可是他總有會成年的那天。」
「不要思考太多,你們就是要準備談一場戀愛而已。」

大崎將太郎想起年紀還小的朴元彬在知道他與李燦榮的戀愛時也這麼評價。
你們只是喜歡對方,在談一場認真的戀愛。

誰都沒有錯,愛怎麼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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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大崎將太郎和中本悠太是勾肩搭背、相親相愛回到花店的。

正如李炤熙說的,中本悠太長得很帥,張狂火紅的髮搭配修身西裝卻絲毫不顯突兀,全身散發著悠然自在的野性氛圍,搭在大崎將太郎肩上的姿態充滿餘裕。
他在看見自己的時候停下了腳步,眼裡閃現看到什麼有趣東西的光,側身和身旁的人交代兩句就徑直朝他走來。

說到帥哥,朴元彬從小到大也沒少見過,但這麼盛氣凌人的實物還是第一次遇到。
他不自覺向後退一步,又堪堪穩住核心,氣惱自己瞬間產生氣勢被壓過的挫敗感,更讓他煩躁的還有對方與大崎將太郎站在一起時,那種他此刻無法達到的、對等的平衡感,理所當然得讓人難以忽視,讓他內心本來就不平穩的天秤更傾斜失衡。

「我是Y經紀公司的中本悠太,之前跟太郎醬提過想邀請你來面試,他大概沒跟你說?」他從西裝內側的隱藏口袋掏出名片,以瀟灑的姿態將紙片遞了出去,「如果有一點興趣的話,可以聯絡我,我再來安排正式的面試。」
「……不要。」朴元彬幾乎是沒有思考就拒絕,從頭到尾視線都定焦在中本悠太身後在準備製作花束的人,因為他的果斷回拒背脊僵了一秒,少年覺得自己的平衡感稍微回穩了些。「我現在有比進入演藝圈更重要的事。」

中本悠太發出尾音拖得老長的哦聲,唇角的笑意意味深長。
順著少年的視線望去,親近的弟弟正在為自己製作綁花讓他帶回辦公室,但明顯拉長了耳朵想聽他們對話,以往手腳俐落滑順的人現在不管做什麼都慢了0.5拍,可愛又好笑。

「完成那件重要的事會很久嗎?」
「……不知道。」朴元彬捏緊自己掌心,收回視線,這才注意到中本悠太饒富興味的微笑。
「不要讓我等太久。」

少年皺起眉頭,不太懂這句話什麼意思,就聽到遠方大崎將太郎像被口水嗆到一樣,止不住壓著喉嚨咳嗽。他眉頭鎖得更緊,想衝上去伸手順著他蜿蜒的脊椎骨安撫,又不敢任意往前踏一步,就看見李炤熙已經倒了杯水替他完成想做的事。
他蹬蹬腳尖,那種隱形的挫折感又像蛇一樣纏上他脖子。

「不要把那件重要的事想得太難,對自己有點信心。」中本悠太直接將名片塞進對方手裡,不給少年拒絕的機會,然後拍拍他肩頭給予愛的鼓勵,「所以加油點,不要讓我等太久啊。」
朴元彬好像聽懂了他想說的,又不確定他百分百想傳達的,但對方自然的友好態度讓他感受到同個陣線的錯覺,所以他下意識點點頭,乖巧又認真地應了聲好,換來對方捂嘴偷笑。
「完成了記得來找我啊,我會準備好一筆錢以防萬一壓新聞的。」

大崎將太郎咳得更大聲了,幾乎是要把杯裡的水灑出來的程度。
中本悠太嘻嘻哈哈回到他身邊,重新搭上他的肩,笑著不知道跟他耳語了什麼,讓他耳尖泛起淡淡的粉紅,就像他手中粉色夢幻的泡盛花一樣。

最後大崎將太郎高速完成捧花的收尾,故意切換日語和對方說話,明顯是不想讓他們聽懂這些內容,少年心裡有些不是滋味,覺得自己又被隔在另一個世界,但那人說起母語軟軟黏黏的聲線特別可愛,讓人耳膜都像被蜜糖浸濕。
很快中本悠太就被大崎將太郎連著花束一起打包往外送,絲毫不想要他多在花店停留一秒繼續亂說話,離去前對方頂著那頭紅髮朝他拋來媚眼,意有所指地叮嚀我們說好了唷,讓大崎將太郎又差點在門口跌倒。

把人送走後花店恢復寧靜,甚至安靜到尷尬,李炤熙清清喉嚨,翻出櫃檯筆記說太郎哥你又沒跟中本桑收錢這已經是今年的第五次。這次我一定要跟他們公司申請費用你不要再給我套交情說沒關係。
大崎將太郎處在微妙的崩潰感中,還沒回神又被員工念了一頓,他扁扁嘴想解釋,就看見朴元彬指尖的雪白名片。

剛剛送出的泡盛花需要大量水份,總是撲蓋上一層霧狀水氣,不知為何他的心情也像花一般,突然變得濕漉漉起來。

他也沒什麼意思,但就是想遲來地說點什麼。
「剛剛那是悠太哥,他們經紀公司雖然規模不算大,資源沒有大公司豐富,但他是值得信賴的人,在業界也算小有名氣。如果你真的對演藝圈有興趣,悠太哥會是很好的選擇。」
他看著朴元彬的表情慢慢變沉,不確定自己的聲音是否夠從容。
「但他剛剛有些話就是、欸總之就是沒什麼特別意思,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朴元彬大腦自動過濾掉男人那句欲蓋彌彰的補充說明,他只是想起對方不久前明明還會在意自己是不是跟宋恩奭一樣,爆紅,被更多人知道,被經紀公司看上,然後離開。
他那時候明明還在意,現在卻要他收下那張邀約的名片,然後說這個人值得信賴,用誠懇的樣子替他擔保,好像迫不及待要把他一手推開。

「太郎很希望我當藝人嗎?」
少年看著手中的名片,中本悠太四個字都要被他看出一個洞來。
「還是你只是希望我離開你身邊?」

李炤熙在大崎將太郎背後無聲但激動地比手畫腳,希望朴元彬閉嘴,不能理解大家為什麼老喜歡挑戰大崎將太郎底線,他不是明顯吃軟不吃硬的人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大崎將太郎倒是很快就接了話,平心靜氣到讓李炤熙加倍不安,動作愈來愈大,「但你的說法也不是不行。」
「……什麼意思?」
朴元彬和李炤熙幾乎是同時出聲,前後被同一個句子夾擊,大崎將太郎還怔忡了下,但總算是徹底拉回飛散的思緒,為這幾日難以追根溯源的迷惘劃下一個休止符。
「暫時回家獨處一下,或許對你比較好?」他歪歪頭,「你現在每天都看起來心情很不好,雖然兇手就是我。」

李炤熙想大崎將太郎還真是有自覺的一個人,大氣又坦率、認錯也毫不猶豫,這就是成熟大人的風範。但他也想大崎將太郎真是沒自覺的一個人,把人逼到懸崖峭壁的邊緣還一臉無辜,要對方自立自強。
真是又溫柔又殘忍的人。

但朴元彬也同樣倔強得不可思議。
他將名片在掌心掐成一團垃圾,把指尖順勢崁入拳頭裡,用了好幾個深呼吸才堪堪把聲音從肺部擠出聲音,眼神裡的脆弱在他開口的瞬間便消失殆盡,轉化為熾熱灼燙的火球,掠奪走空間裡的氧氣,讓開著空調的花店都燒了起來。

是乾柴,是烈火,是奮不顧身的騎士。
他可能在許多時候依然天真懞懂如初見時的模樣,但不計結果勇往直前是少年獨有的特權,他清楚也沒錯過任何自己擁有的能力,牢牢抓在手裡就像握緊了披荊斬棘的劍。

「兇手確實是你,但我回去獨處也不會心情比較好。」
他把肯定句與否定句在同一個句子拼裝,完成了被害者的控訴與告訴者的堅定,利索得彷彿他已經在腦中排演過無數次大人會怎麼跟自己對話。
「如果你覺得我需要,那我可以暫時搬回去住,就當作冷靜期。」他再次不甘不願卻格外堅毅地強調,「你覺得我需要的冷靜期。」

李炤熙不得不大力肯定中本悠太看一個人是否有當藝人潛力的本事。
因為朴元彬這短時間裡演繹了深度情緒的變化,明明前一秒還讓人恨不得堵住他的嘴,現在深情到一副要吃了心上人的氣勢,帥氣到他這個路人只想捂住自己的嘴大喊歐巴。

大崎將太郎也是。

多看一眼朴元彬,他都覺得自己隨時要後悔。
所以大崎將太郎不讓自己有後退的機會,他把自己丟在另一個山頭的峭壁上。

「好哇,那你就先回家住一段時間冷靜冷靜吧。」

如果沒有這麼近的距離,這麼長時間的相處,把你圈養在同一個迴圈裡走不出去,你是會突然從夢中清醒發現自己根本不需要誰的喜愛,還是會堅定地繼續追逐這份愛情?
如果,如果那樣你還覺得那是愛情,那份心意也沒有減少。

那或許真的就是浪漫的開始吧。

/

37.

鄭成燦說員工餐是泡菜炒飯,知道對方多盡力維持咖啡店的氣氛,這種容易產生味道的產物幾乎是不可能出現在這個空間裡,大崎將太郎坐在椅子上瞠目結舌,以為自己聽錯。

「只給你的泡菜炒飯。」鄭成燦笑得人畜無害,眼睛都在發光,特別強調。
「……怎麼可能?」大崎將太郎大腦好半晌才接上,嘴巴卻因為詫異無法閉上。
鹿眼主人聳聳肩,「太郎哥不是發限動說想吃?」

大崎將太郎瞪大眼看處之泰然的鄭成燦將餐盒放進微波加熱、再重新裝盤到漂亮餐具上,親送上桌把湯匙塞進他手裡,要他趕快趁熱吃以免味道持續瀰漫時,他終於記起怎麼說話。
飯很香,讓人聞了食慾大振,吃進嘴裡也確實味道很好,但是、
「如果你很在意味道,就不用勉強做泡菜炒飯給我。」
「好吃嗎?」

鄭成燦眼珠在轉,大崎將太郎感覺到警鈴作響,卻說不出否定的話。

「……蠻好吃的。」
「不是我做的。」
「蛤?」

鄭成燦一屁股坐在他對面,好整以暇看對方差點被剛塞進嘴裡的飯嗆到,心情很好。

「是回家住的元彬剛剛送過來的。」鄭成燦呵呵笑,「早上起床說看到你想吃所以就做了,但泡菜是超商買的可能沒奶奶醃的好吃,希望你不要介意。」
「……是喔。」他都能想像少年那個吞吐彆扭的口氣。
「好感人欸。」

鄭成燦嗚嚶幾聲感動的語助詞,抹去眼角不存在的淚但分明嘴角都在偷笑。
大崎將太郎邊咀嚼炒飯邊看他熱演,心想這麼差的演技難怪當初不敢答應中本悠太的邀約進入演藝圈,不然肯定上熱搜被罵。

「你為什麼這麼幫他?」他想說你又不是這麼熱心助人的個性,人生宗旨是獨善其身,哽了下還是把話給消音。「你記得他還未成年跟我差好多歲吧?」
「我對年齡差距沒有偏見,我唯一支持用心又單純的人啊,不行嗎。」鄭成燦理直氣壯,「而且他總有會成年的那天。」

居然跟中本悠太說了一模一樣的話。

大崎將太郎無話可說,只能持續把泡菜炒飯送進嘴裡,想著同居的那段時間朴元彬從來沒特別展現過廚藝,倒是會主動負責洗碗或陪他備料。
他其實不覺得自己做的菜特別好吃,偶爾也會失手鹽加太多或把東西燒得有點焦,但不管好壞少年總是一聲不吭把東西吃光,秉持沒煮菜就不批評的原則讓兩人在餐桌上從來沒起過衝突。

他如果會做飯,還意外蠻好吃,不說出來卻將自己推入一百次被荼毒的危機中,能想像到的理由除了腸胃很健康外,最大的可能就是因為他悶不吭聲、悄悄珍惜的木訥心意。
就像接送,就像便當,他其實不需要,但他沒有想要拒絕大人自以為是的體貼。

大崎將太郎肺裡酸澀的氣泡以緩慢的速度膨脹,鄭成燦忽然開口,用無關緊要的口氣將他逐漸成型的泡泡啵地戳破。

「朴元彬好像你養的貓。」
「蛤?」
「他做這些只是希望討你歡心。」鄭成燦收走被吃得精光的空盤,裝模作樣揮了揮空氣中不存在的泡菜味,「就像貓咪平常看起來漫不經心的不太搭理人,但其實很喜歡你,所以跑去抓老鼠跟小鳥,把他們覺得好吃的東西送給最愛的主人,想給你驚喜。」

大崎將太郎看著那人慢吞吞走進去吧台,語速拖得又長又慢,就怕他聽不懂似的。

他撐著腦袋有氣無力提醒,「……你知道老鼠跟小鳥是會嚇壞主人的吧。」
「我只是比喻,元彬又不是真的貓。」鄭成燦露出人見人愛的親切笑臉,看隔壁鄰居被他堵得啞口無言就好不開心,「不過泡菜炒飯是真的好吃吧。」

無法否認的事實,大崎將太郎只能選擇沈默以對。

「太郎哥說想吃,人家就馬上做來了喔。」
「是你下指導棋的嗎?」
鄭成燦食指左右擺動,義正嚴辭,「我是這麼多管閒事的人嗎?」

難道你現在還不夠雞婆嗎。

大崎將太郎覺得頭好痛,不確定是為了鄭成燦接二連三的助攻,少年愈挫愈勇的行為,或是他從來不說但自己發現的那些生活上細碎的溫柔。
還來不及吐槽對方反常的行為,那人已經洗好餐盒放在櫃台上,要他離開時記得帶走。他心神不寧間發現那是自己第一次給少年帶便當的餐盒,上面有卡通黑貓圖案的。

「但我有問他要不要改天來學做布朗尼。」
「蛤?」大崎將太郎一蛤完就對自己無語,他在這半小時裡已經數不清因為傻眼蛤了幾次。「你記得你剛剛才說自己不是多管閒事的人吧。」
「太郎哥喜歡布朗尼吧。」

因為他是大人。
因為他們的關係,因為他們的年紀差距。
因為道德,因為世俗眼光,因為自以為是的體貼,因為不確定殘餘的勇氣,因為捨不得對方受傷跌跌撞撞。

其實都是他替自己刻意設下的框架。
他用形而上的框架包裹住自己,不過是為了遮掩內裡的真實。

他覺得自己不該、卻又不得不承認的,說到底都是因為心動。
所以他明明有一百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方法,他也那麼熟練,卻在拒絕的同時又留給朴元彬一百個退路與抄近路的指示。

他無時無刻不自我掙扎是否要打開那扇門,讓那個眼睛裡盛著光、掌心裡捧著愛的少年走進來,越過他堪堪守住的最後防線。
他的鄰居們已經迫不及待趁著他不留意打開後門或小窗的縫,打通了所有能讓人闖入的空間,就為了讓朴元彬更理直氣壯撞闖進他屋子,永久居留。

鄭成燦露出我好善良的樣子,大崎將太郎根本覺得他居心叵測,又想這一切的發展荒唐到讓他忍不住想笑。

「但比起布朗尼,太郎哥還是更喜歡朴元彬吧。」

/

38.

朴元彬傳了訊息問他幾點下班,說他想拿忘記帶走的吉他,因為不知道大人想要他回家的反省期有多長,所以想問能不能來拿。
語氣很客氣,但話裡還是偷渡一點不甘的投訴,讓大崎將太郎看了好氣又好笑。

他其實想吐槽你明明知道密碼,你隨時隨地能自由進出那個公寓,但他最後還是和對方約好了一個時間,沒有拒絕這拙劣又隱匿的要求。
就算他再清楚不過少年真正的目的。

大崎將太郎一上樓梯就看到不曉得坐在門前多久的朴元彬,像走失的小動物在等著主人開門。
那人一發現自己出現便雙眼發光,旋即又怕自己太過喜形於色急急抿起唇,臉色僵硬但舉止乖巧地退到離他三步的距離,小心翼翼拿眼覷他。

男人看了眼了兩人的距離,下意識皺起眉。

「怎麼不直接進去?」
「……我現在又不住在這裡。」
少年有些委屈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黏黏軟軟的就像融化在口袋的巧克力。大崎將太郎被口水嗆了一下,聽懂他的意思。

朴元彬出現在這裡當然只是找了冠冕堂皇的藉口,他們都心知肚明真正的目的是想見對方一面,說幾句話,踩在不逾越的界線前讓想念有一個理所當然的出口。
多一點點都太過奢侈,所以少年如願以償後就像第一次踏入這個公寓那樣,站在玄關處不安忸怩地看著大崎將太郎在空間裡穿梭,鞋底明明黏著在地上捨不得離開,還是吞吞吐吐從喉嚨擠出道別,參雜了一點充滿留戀的鼻音。

少年大概不知道自己看起來有多像被泡在雨水裡濕淋淋的小貓,只會張著眼睛委屈巴巴嗚嚶嗚嚶低鳴,卻又不想逃離沒有屋簷的險惡之地。
他在心裡嘆了好長好長一口氣,想著朴元彬大概就真的該去當藝人吧,這種拯救世界的美貌,隨便都能讓人呼吸困難心跳漏拍想要不顧一切犯罪。

「我送你回去。」
「……」朴元彬意外沒有因為他的提議露出喜悅之情,他只是扁著嘴,瀏海覆蓋後的眼睛像黯淡的星空,口氣硬梆梆,「太郎這樣隨便對我好不可以吧。」
「嗯?」
「你叫我想清楚,這樣不是會讓人想更多嗎。」
「……」
「我就會想更多。」少年撇嘴,故意咬字清晰地強調,「我還會誤會。」

少年控訴罪名的聲音聽上去更可憐了,在空間裡迴盪,簡直要讓人從耳尖到心尖都發麻酥軟。

大崎將太郎這次是真的把氣嘆出口,他撈過鑰匙,順手捏上對方幾天不見感覺削瘦的下巴,嘮叨你是不是沒好好吃飯,一邊不由分說把人往門外帶。
那人明明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卻裝模作樣一個踉蹌順勢撞進他懷中,指尖再自然不過地掐上他衣角,就像過去在花園愛哭愛跟路、想牢牢把讓自己感到安心的事物揣在手心的模樣。

大崎將太郎的心臟也像被小小地、卻實實地掐住了一角,擰得他發痠發軟,被剝去一塊又一塊防備的瓦礫。

「不是隨便。」
「……什麼?」
「對你好這件事,從來就不是隨便。」

不是鄭成燦或李炤熙,又或是中本悠太留下的縫隙,那些空間都不足以讓笨拙的、明顯沒什麼戀愛慧根的朴元彬尋到蛛絲馬跡。
少年的腦袋比一把尺還要直,既笨拙又木訥,他只知道耐性但正直地站在門口敲門,今天沒人開門,那他就明天再來。後天、大後天,以及更多的明天。

大崎將太郎也再清楚不過,自己從來就不是隨波逐流、多被誰說兩句就耳根子軟然後輕易改變想法的人。

真正開啟大門的,只會是他自己。

「……太郎知道這句話我也會誤會吧。」
男人側身替他繫上了安全帶,蓬鬆的髮絲滑過朴元彬的頸脖,他聞到熟悉的花香,差點下意識抓住那把眷戀。
在重回駕駛座前,少年看見他唇角勾起要讓人心動致死的仰角,說話的語調軟軟的仿佛打翻了蜜糖罐,像撒嬌又像在調情。

這麼可愛是不小心還是故意的?朴元彬聽到耳膜迴盪著自己好重好重的呼吸聲,還有大崎將太郎說。

「是嗎,那你就誤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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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不可能這篇快要破萬字吧
朴元彬還不快給我爭氣點我要寫上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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