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圭 / 肇事者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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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成烈受了傷，不但沒去看醫生，還拖著破爛身體跑去市場跟一群婆婆媽媽擠來擠去撿便宜。

買完菜他走路回家，不管路人對他臉上身上的傷指指點點、投以異樣眼光。他總是活在自己的小世界裡，不在意別人對他的想法。

回家路上李成烈遇到熟人。

「學弟，你又被打喔？」

原來踩得飛快像火箭一樣直線奔馳的腳踏車一個緊急煞車，漂亮又戲劇性地甩尾停在李成烈面前，車座上的人是一確認李成烈慘況便露出苦瓜臉大聲哀哀叫的學長張東雨。

面對提問李成烈只是吭了吭氣，沒多回應。

但不需要他回應張東雨也猜得出來又發生什麼事。

李成烈的爸爸本來是開道館的，在圈內稱得上小有名氣，不少其他社區的小朋友也會來學。李爸爸教導有方，十年來道館裡還出了不少厲害的傢伙，李成烈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可惜李爸爸是個道地練家子，個性正義凜然古道熱腸，同時也過於忠厚老實、講求義氣。只懂得打拳的老人家沒什麼金錢概念，傻傻當了人家保人，結果朋友跑了，只留下一大筆債務要他代為償還，接著道館又不小心失火，什麼倒楣事都在一夕間讓李家全遇上。

討債的壞蛋三天兩頭上門要錢，沒錢便打。

李成烈性子倔、骨頭硬，總是一個人挺身而出擔下所有麻煩，僅管李成烈堪稱打遍天下無敵手，但怕衝動還手會激怒對方惹出不必要的事端，最後終是忍氣吞聲乖乖挨揍，落得滿身是傷的下場。

現在的李成烈已主動退掉學校空手道校隊（為此身為李成烈同班同學的李浩沅已不只一次向張東雨嘀咕，老說可惜了這麼好的人才，本來還期待哪天他可以代表國家出征的），每天一下課就直奔回家，目標簡單明瞭就是怕鬧事的人跑上家裡欺負還在唸小學的弟弟、又或者找年事已高的父親麻煩。

這半年來，他已經不下一次見到李成烈傷痕累累。

明明是那麼心高氣傲受不了委屈的人，卻咬著牙將那些苦痛全吞了下來，一句話都不吭。

「學弟，要不要我載你去看醫生啊？我有認識的中醫師技術很不錯，就在這附近而已……」

「不用。」李成烈扭扭脖子，故意忽略身上大大小小傷口傳來的疼痛。「反正遲早都會好，看醫生只是浪費錢。」

完全是意料之內的答覆，斬釘截鐵又沒有遊說的餘地，張東雨雖然時常被金聖圭調侃做人白目，但也不至於不會看臉色到這種地步。

他低頭看看錶，五點四十五分。今天因為舞蹈比賽要用的音樂出了狀況耽擱了回家時間，金聖圭已經躺在宿舍沙發傳簡訊語氣不善地催他快點回家、他老大肚子餓了。他思考了一下，大概就三秒，然後決定，

「學弟，你家住哪裡？你受傷又要拿東西很不方便，不然我載你回去啦。」

李成烈想拒絕，但張東雨已不由分說熱心過頭替他將手上大大小小的塑膠袋塞到腳踏車前的籃子。

「學長……」李成烈嘴角抽筋。

學長雖然身體發育不良長得不是太高、然後又瘦瘦扁扁的遠看可能不小心會以為是個女的，但怎麼會騎一台粉紅色淑女車趴趴走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噢，而且他剛剛好像還騎着這台車從遠方甩尾過來的。

張東雨沒管他表情微妙，將東西放好後拍拍後座，臉上掛著爽朗的笑容。

「學弟，快上車吧。」還搭上豪氣萬千的口氣，散發著太過積極正向的能量，撲天蓋地朝李成烈全面侵略。

李成烈眉頭愈皺愈緊，「學長，謝謝你的好意，但我想你應該是載不動我。」他嘴巴掛著客套婉轉的說詞，心裡想的卻是要我上粉紅色淑女車那還不如拿蔥頭戳進我心臟吧。

張東雨像聽見了什麼好笑的東西，莫名其妙哈哈哈哈哈就笑了起來，然後誇張地用力拍打李成烈肩頭，簡直要拍得他內傷吐出一口血。

「學弟，我不知道原來你這麼幽默喔？浩沅都跟我說你出了名難相處世界愛擺臭臉一副沒事不要惹老子的樣子，看來是大家誤會你了嘛。」

不，他一點都不幽默。
但李成烈實在無法跟張東雨解釋，還有他覺得張東雨也沒那麼意思聽他解釋。

他只是發自內心的覺得以張東雨這乾扁四季豆的體形絕對、根本不可能載得動他。可是面對張東雨過份明朗輕盈的好意，李成烈瞬間有些詞窮說不出無情的話。

「好了好了快上車吧，我室友還在家裡等著我回去要幫我慶生，他要是餓死了我就要聽一整晚碎碎唸了。」

顯然是完全沒看懂李成烈臉上為難的愁眉苦臉，張東雨蹦上腳踏車，就等著隨時要出發。

李成烈很無奈。又無奈又彆扭。

坐在淑女車後座，比騎淑女車更讓人尷尬。

他嘆氣，勉為其難坐上後座，就等著腳踏車因為重心不穩馬上要倒。

沒想到張東雨看起來弱不禁風、風吹就倒，但腳踏車籃子裝滿菜，後頭載個一百八的長腿高個兒，竟然還能在路上咻咻咻地奔馳，輕鬆自在。

李成烈很訝異，訝異到他一路都是張開嘴一副痴呆的模樣。萬萬沒料到學長居然如此神力，一時都忘了自己坐的是他剛剛避之危恐不及、要他上車不如直接一刀賞他痛快的粉紅色淑女車。

五分鐘後，李成烈已經出現在自家門口。

炎炎夏日，學長載著他，連大氣都不喘一聲，臉上看不到半粒汗。

李成烈下了車，正要拿籃子裡的塑膠袋時，就看見大門外被討債的傢伙給潑紅油漆寫了些粗鄙的話。他狠抽一口氣，又看見從家裡頭蹦出一個小男生，提著松香油準備去除這些污穢不堪的汙辱。

男孩看到門口有人，怔忡了下，忘了動作。

「哥哥……」

張東雨停好車，放下書包，看著氣得臉色鐵青、全身僵硬的李成烈，他張了嘴想著要說什麼，然後又閉了嘴巴，最後拍拍李成烈肩頭，盡可能揚起語尾保持高昂的情緒。

「學弟，清除油漆不是件容易事，我看我也來幫忙好了。」

李成烈用最快的速度恢復面無表情，對張東雨搖了搖頭，掌心下的身體還在隱隱的發抖，像極力在克制些內心的什麼。

張東雨清楚學弟其實氣炸了，只是這種狀況，光生氣是沒有用的。

於是李成烈捲起袖子，走上前去接過弟弟手上的松香油，什麼也沒說便開始埋頭苦幹處理善後。

「學長，不好意思，可以麻煩你替我將菜拿進去屋子裡嗎？」

李成烈的聲線壓成一條扁平的線，可以想見他有多壓抑情緒。

張東雨輕聲應允，將籃子裡的東西全搬進屋子。

應該是客廳的地方，但什麼值錢的東西都沒了，只餘下簡單的桌子椅子，空空蕩蕩的，沒什麼人氣。

張東雨心一揪，於心不忍，但也明白同情並幫不上什麼忙。

走出來的時候，小男生正準備和李成烈搶手上的工具。

李成烈瞪他，「你笨手笨腳在這邊會妨礙我做事還會弄髒制服，快點進屋去寫功課，我弄就好。」

「可是我……」小男生還想說什麼，但在眼神威嚇下宣佈放棄。他蹭蹭腳，「那我進去煮飯？」

李成烈翻了白眼，撇嘴嫌棄。

「你煮的東西哪能吃？」

「明明爸爸就說、」

「不管他說什麼那絕對都是他騙你的，白痴。」李成烈撇嘴嗤哼，「好了啦，你不要待在這裡礙手礙腳，乖乖去寫作業，寫完作業就複習功課，我半小時後再煮飯給你吃。」

「噢……」

沒能幫上忙小男生不是太開心，但也說不上任何的話反駁只好乖乖聽話。他咚咚咚進了屋又咚咚咚跑出來，衝著對張東雨露出大大的笑容。

「大哥哥，謝謝你送我哥回來。」才咚咚咚跑走。

張東雨不著痕跡地輕嘆口氣。

「學弟，真的不用我幫忙？」實在很難袖手旁觀，張東雨不屈不撓又問。

李成烈頭也不抬只是左右搖晃，然後揮揮手。

「學長不是要趕回去慶生？別忘了室友還在家裡等你，而且讓壽星幫我處理這種善後也太不人道了吧，我雖然難相處但這點道德還是有的。」

李成烈自嘲的口氣著實讓人無法堅持插手。

而且這大概是他今年聽過最不好笑的自我嘲解了。

張東雨看著對方堅毅的背影半晌說不出話來，走了幾步又折回來蹲在對方身邊，掏出隨身攜帶的原子筆和便條紙，寫了一串號碼遞給李成烈。

「學弟，這是我手機號碼，如果有需要可以打給我，不用客氣。」

李成烈沒接過紙條。

他盯著紙條，有一瞬恍神。

「學弟，有需要的話，真的不用客氣。」將紙條塞進他手裡，張東雨起身去牽腳踏車，「那你自己保重，再見。」

這一次他是真的走了，非常俐落不拖泥帶水，就怕讓對方逮著機會再一次快速乾脆的拒絕。

瞪住手上紙條，遲遲沒有反應的李成烈最後扯扯嘴角，向著天空吁了口長氣。

啊。這種久違的溫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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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絕對不含烈雨成份（叮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