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圭 / 我的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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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天未亮，街燈閃爍。
馬路上出現規律的節奏，拍子緩慢，是跑步的聲音。

晃過七十二巷，修長的細腿直直往不遠處公園邁去。
街角，老人開起文具行的大門，他揚起清朗的招呼聲，彎彎的眼角在笑。熟悉的事物總讓他沒來由得心情大好。
這整整三個月好久不見的人事物啊，還有好久不見的那個人。

金聖圭。

光是想到那張臉李成種便不自禁彎起寫滿愉快的唇角，在公園路口停下腳步，踅著步轉入平坦的大廣場方向，如願看見男人那道英挺的背影……嗯，正像個老人一般在做伸展操。肢體有氣無力地，彷彿還沒睡醒。
他都能確定那個人眼睛不是看起來沒睜開，而是真的沒睜開。
李成種忍不住吃吃笑。

金聖圭最討厭運動，喜歡的事除了吃飯外就是睡覺、睡覺還有睡覺。會在清晨六點這種天未露魚肚白的時辰跑來公園做操，完全是託李成種鍥而不捨、軟硬兼施的耍賴攻擊才勉強養成的好習慣。
雖然做完操後他老大還是會回頭倒在床上再睡一場回籠覺，但總比每天熬夜到清晨四點睡到日上三竿、眼皮下掛著兩道黑眼圈兒來得健康。

從小追逐的背影，三個月好久不見，就像過了三世紀一般長。
太想念果真容易讓人感覺更度日如年啊。

「欸，透清早就看得入神，你以為你在演偶像劇嗎？」
挑釁的問句在身後響起，李成種不用回頭都知道是誰。不就是昨晚睡前提醒他要是早上想出門見夢中情人，就記得順便帶份早餐回家孝敬的哥哥李浩沅嗎？明明自己也會早起運動。
「我本來就是為了他才回來的。」李成種慢吞吞吸氣。
「這麼有風度？」音階升級成虛情假意的不可思議了，「李成種，我認識你二十多年你不是這種胸襟開闊的人啊。」

這話聽起來真刺耳，就算是親人李成種也是不忘送上白眼兩枚。
「你什麼意思？」
李浩沅笑得一臉討打，明顯話中有話。
「我的意思是，在你知道你喜歡了二十四年的男人即將要結婚後，你還能心平氣和目送他們送入洞房給予祝福？」

晴天霹靂！

李成種臉色難看，眼角抽搐。
他擰緊眉，搓著下巴瞪住從小跟他開玩笑到大的兄長，眼裡充滿質疑。
他在想，很認真的想，他剛剛是耳背聽錯了？還是他這個心機鬼城府王哥哥又在說渾話存心氣他？不然怎麼可能金聖圭要結婚了，他卻什麼都不知道？
就算新娘不是他、畢竟他本來就不是女的，但他怎麼可能什麼都不知道？金聖圭怎麼可以不讓他知道！

「李浩沅，我聽不太懂你剛說的話，麻煩再重覆一次。」他咬著唇不甘心地要求，神色凝重，大有山雨欲來之勢。
李浩沅像早就預料了硬脾氣又倔強的人絕對不願面對事實，他哼著鼻子，一切交流只以一張早準備好的紅帖作數。

這就是回答。

李成種繃緊了神經，腦門瞬間被炸彈轟得隱隱作痛。
他惡狠狠、惡狠狠地用那雙漂亮的貓眼雷射掃描紅帖上不爭的事實，只差沒把拳頭吞進嘴裡壓下內心歇斯底里的尖叫。

好啊。
好極了啊。
他心愛的男人要結婚了，而新娘，居然是他家巷子口那個不起眼的朴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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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慢條斯理地依循設計圖組著精巧的建築模型。

一如三個月前臨別的那一眼，男人的一切看上去沒有任何變動。微馱的背，瞇起的狐狸眼，恬適淡然的唇角，活在自己世界的悠然氣質，就像二十四年來他所記得的模樣。
可是。
可是這個男人，這個他喜歡了二十四年的男人，就要在下個月底跟另一個他從來不放在心上的角色結婚了。

李成種再次太陽穴抽痛。
置身在模型世界裡的金設計師心情不錯，沒神經地絲毫不察氣氛有異，黏稠的聲音緩慢地響起，拉回李成種飛到九宵雲外想殺人的神智。
「這趟旅行還好嗎？」
又是那聽過不下幾百次的開場白。
李成種暗自嘖聲，臉上卻笑容滿面。

「還不錯，我帶了禮物回來給你們，威尼斯當地的面具款式豐富，手工精緻，我記得伯母一直很想要，所以我多帶了幾個回來。」他順順髮尾，輕巧地靠向他。
「我媽很想你，一直問我你怎麼還不回來？」
金聖圭終於將視線挪向他，發現他頭髮又較出國前長了些，配上柔軟的淺褐髮色，看起來更像洋娃娃。又精緻又漂亮。

「頭髮長長了。」他放下手上的工作，摸上了對方細軟的髮絲。
「是啊，要找時間修短一點了，在歐洲都被當成小女生，超級討厭。」李成種噘著嘴抱怨。外表一直是他從小到大的致命傷，李浩沅長那樣怎麼他就長這樣？每次想到他就要懷疑爸媽是不是抱錯小孩，不然基因突變也不該是這樣才對。
金聖圭笑得眼角瞇瞇。
「誰讓你長得那麼好看。」

臭傢伙。一句話就差點把他拿到紅帖後的憤懣一拳KO。

沒時間心軟，李成種眨眨眼，裝作漫不經心地掏出紅帖。
「我哥說你要結婚了，對象是鎮上的人啊？」假裝和顏悅色地虛心求救，心裡咬牙切齒髒話連連。
「是。就在你家巷子口。」移動的腳步遲疑了下。
「怎麼在郵件裡都沒跟我提？」
金聖圭的後腦勺都寫滿抱歉，「太忙，就忘了說。」
那你怎麼不忘了結婚！

李成種站在他背後，眉頭打死結。
「哥以前不是說，三十歲前未立業，不能當個頂天立地的好男人前，不會誤人前途的？」
金聖圭竟露出困擾的表情。
「是，很抱歉我打破了我的計劃。我媽急著要我快點成家，生個孫子讓她抱，她很著急，頭髮白了好幾根。」
「為了不要讓她太操心，所以你就決定結婚？」還是跟他家巷子口的。

金聖圭帶著有些無奈的傻笑，抓把茶葉放進壺裡，熟練地泡起茶來。葉片在熱水中舒展開來，像他緩慢閒散的氣質，散溢空氣間。
這個男人，用這樣溫吞的方式，佔據他心房二十四年。

金聖圭從來不知道他愛他，因為李成種在他面前從來沒表現出來。
二十四年來李成種處心積慮排除萬難，掃盪金聖圭生長過程中不三不四的曖昧對象和可能變成情敵的每個目標物，但不論他努力在背後偷偷做了什麼，金聖圭不知道，李成種也不會讓他知道，所以全世界的人都不知道。
因為這不知道，因此金聖圭要結婚了，對象卻是個他從來不放在眼裡的人。

李成種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失算了。
嘖。
難怪李浩沅會用嘲笑的口氣對他解釋來龍去脈。

「朴小姐是個善解人意的人。」金聖圭說，邊倒了杯茶給他。
李成種直盯著對方纖長的手，氣血不順。
「哥，你除了知道她姓朴，你記得她叫什麼嗎？」
金聖圭顯然沒預料會被隨機抽考，表情除了錯愕還是錯愕。
「是……善花？不是，還是叫美花？好像也不是，不對不對，我記得我有印象的啊……」他結結巴巴試著回想，但想出來的通通是漿糊。

這白痴。
李成種挫敗地撇嘴嘆氣。
他就愛上這種腦子破洞神經大條的人，整整二十四年。

可是，既然愛上了，他就認了。
既然認了，那就更不可以讓人。

在金聖圭看不到的角度，李成種輕輕笑了，帶著一點點的狡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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