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圭 / 我的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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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新娘失蹤了。

沒有留下一句話，沒有解釋為什麼，只一個晚上不到的時間便人間蒸發，消失得無影無蹤。
眾人被嚇得亂成一團，將結成親家的兩邊人馬更是焦急得不知所措，整個會場陷入一陣兵荒馬亂。

除了李成種一派悠閒。

「你還真是辦到了。」雖然是戲劇化了點，但也確實是有效地成功阻止這場訂婚典禮。李浩沅好整以暇地看著大伙兒忙得焦頭爛額，忍不住覺得有趣。
「我是成功辦到了，但金聖圭也成功激怒我了。」李成種語氣平淡。
李浩沅饒富興味地挑起右眉，臉上笑意帶著調侃。
「我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會對他發火的。」

本來是那樣的。
他一直以來的自我期許，是為了那個人而許下，現在也為了那個人而破滅。果然形象不論辛苦經營多久，只需一秒就能瞬間摧毀啊。

「金聖圭說啊，他在金媽媽和他提起結婚這件事時，想過要拿和我在一起這件事出來當擋箭牌。」李成種頓了下，輕輕嘖聲，「當然不是以愛情為前提。」
李浩沅噗嗤一聲笑了。
「像是他會說的話啊。」
「而且金衛道人士還自以為善良地告訴我，最後他放棄這個提案的原因，是怕我會因為他的自私而失去自由，他不想犧牲我。」李成種深呼吸，勉強耐住翻上一百個白眼的衝動。「你說我是不是應該要感動得痛哭流涕？」

李浩沅搭上他的肩，笑得閤不攏嘴。
「你又不是現在才知道他是這種人。他就喜歡當好人，好像隨時都在為別人著想，卻永遠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所以我生氣了啊。我對他吼說，他根本就沒認真看清楚我是怎樣的人。」

二十四年來，金聖圭從來沒有正視過他的感覺，才會一再略過他的暗示，無法理解他每個決定背後的動機，並輕易忽略他眼神裡潛藏的愛戀。
他不說他的等待像感人的詩篇，卻忽然無法肯定他的執著是為了什麼？
他模糊了固執的定義，又氣金聖圭的少根筋。
他的存在從來不是為了所謂自由，而是為了那個人總有一天能夠回頭。

但他不只沒看見，還一而再再而三地錯過。

「告訴他我氣還沒消。」李成種氣急敗壞地抓抓髮，在不遠處那熟悉的身影走向這裡前搶先一步扔下掰掰，便飛快逃離現場。
逃之夭夭。

李浩沅好笑地目送弟弟落荒而逃的背影。
李成種有色無膽也不是一次兩次，老是帥氣地做了開場卻不知如何收尾，不管是多年以前公開出櫃或是現在，都只有聰明果斷半套的功力而已。
沒用的小屁孩，總是需要哥哥幫忙擦屁股。

「聖圭哥，聽說你家準新娘失蹤了？」
金聖圭困頓的臉部線條明顯僵硬，視線牢牢鎖定在某人消失的那頭。
「那不是重點。」
「不然重點是？」他還真想知道金聖圭倒掛兩條八字眉的原因。
「成種還在生氣？」

李浩沅只停了一秒便爆出大笑。
「是啊，氣得不輕哦，我覺得他短期之內不會再理你。」
金聖圭大受打擊。
「為什麼？」他到底做錯了什麼？

「因為你是隻不解風情的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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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新娘落跑事件發生後三天，大家才從一張當事人傳回家鄉的傳真裡知道真相。

原來準新娘愛的是女人，不是男人，會答應婚約是因為她認為金聖圭金先生會是個體諒妻子性向的人，所以才同意父母半強迫式的湊合。
但隨著婚期愈來愈近，她的心也愈來愈不安。拿一個好男人當幌子真的是好主意嗎？她與自己的良心過意不去，好幾次想開口阻止、跳出來中止這場鬧劇，卻又在眾人期盼的眼神下退縮。

她說不出口。關於她是個同性戀的事實。

要不是那天，有個人找她到餐廳好好長談了一番，也許她會就這樣將錯就錯下去。因為一時的自私，斷了自己的出路，也誤了別人的幸福。
所以她決定逃離。
很抱歉留下這樣的爛灘子給大家收拾，她深感自責。但也謝謝那天和她長談的孩子。希望彼此都能找到自己要的未來，還有更多的快樂。

「那個孩子是誰？」每個人都在臆測，都在推論，卻都沒有答案。
這像是場謎，等著被偵破，等著被看見最後的結果。
傳真紙就這麼傳著傳著傳過了整個小鎮，來到被丟下的準新郎金聖圭手中。

桌子那頭，李浩沅撐著下頷睨他，他解讀金聖圭看見傳真紙上真相時的表情，有些發現。
「我怎麼覺得你反而鬆了口氣？」
「因為我確實覺得結婚是個負擔。」金聖圭承認。
他只是太習慣扮演好人的角色，依循眾人的希冀去完成他們構思的藍圖。他從小到大堅持很少，他的母親想來也是吃定他這點，才會趕鴨子上架地要他走入婚姻的墳墓。

「可是你那時卻會想到李成種。」
金聖圭凝眉，看向好友的眼神有一絲遲疑。
「你不欣賞我的想法？啊……也是，畢竟你是他哥哥。」
如果金聖圭還記得李成種從小到大就不是太認他這個心機鬼做哥哥的話，就不會發出這種理所當然的結論。

「李成種雖然沒跟你說過，但他身邊從來不缺追求者。」
李浩沅話講得淡淡地，句子裡卻藏著犀利。
「啊，是嗎？」金聖圭溫溫吞吞地應和，感覺神經有一瞬停擺。
那一剎那間緊張的情緒，讓他的腦袋空白，他感覺到不對勁，卻不知道那複雜的思緒從何而起。
「喜歡他的人很多，只是他要不要而已。」李浩沅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面，發出單音節奏，「你想過他為什麼到現在還單身嗎？」

不。他沒想過。
老實說潛意識裡他覺得李成種一直單身也沒什麼不好。他喜歡他一個人自由自在的樣子，不被任何人束縛的。

「看你那蠢樣就知道你什麼都沒想。」
李浩沅碰地一聲扣上椅子，聲音大得金聖圭瞬間失神。
「但是我說啊，你要是再不快點清醒，很難說他會不會像你無預警就說要結婚那樣，忽然就跟別人跑了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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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聖圭忽然想起那一年，當李成種考上全國榜首卻放棄一流名校的升學機會，跑去和他念一樣的大學時，引起小鎮上多大的議論。
都說可惜，都為他感到不值，當關懷紛紛湧上他家大門時，他只是笑著說他考昏頭不小心眼花手抖填錯志願表了。
那一臉天真迷糊輕而易舉騙倒了大家。

但他偏偏看見了李成種轉過身後那不誠實的咋舌。

前幾年當他背離家人期待選擇建築設計就讀時，家裡的反彈出乎意料之外的大。也許因為是獨子，身上總背負太多希冀，希望他出類拔萃，醫生、律師或是教授，這些聽起來響叮噹的頭銜，都是頂尖子金聖圭能做到的。

只是做得到和想不想做到其實是再簡單不過的兩回事罷了。

金聖圭用難得的執拗改變了家人的理想，他從未有過的反抗終於獲得回應。
幾年後同樣背負著許多盼望的李成種，卻輕鬆自在便跟上他的步伐，那麼投機那麼討巧。

後來李成種成了他的學弟。
當金聖圭問他為什麼時，他只說，「這是我要的嘛。」
於是他以為李成種想要的是無拘無束的大學生活。

那時他也談過幾場戀愛，僅管最後總以莫名其妙的方式無疾而終，但引起旋風的李成種整整四年都單身一人。金聖圭感到訝異。
「為什麼不談個戀愛？浩沅說不論男生女生你的追求者都很多。」
李成種只捎來輕輕的一眼，但金聖圭注意到他寫字的力道突然變重。

筆芯斷了。

金聖圭慢半拍地意識到這話題似乎碰到了他的地雷。想轉移時，李成種卻回答了。
「因為我不需要。」
太簡單的答案又讓他想起李成種一直以來的我行我素。
他不需要的是別人的慰藉，不需要哪個人的掌控，他不願當誰愛情的俘虜。他就像雲，飄渺不定，永遠摸不著。

他下意識為他定義，悄悄將兩人的距離拉遠。

然後他們各自畢業各自就業，金聖圭靠著一點才氣一點人脈，成了獨立接案的設計師。李成種則選擇在一家知名雜誌做外派記者，一年四季在各地往返，比起當年他一個人離鄉背景去大都市唸書、假日返鄉的那段時光，現在兩人見面的機會更是少得可以。

「想飛了？」
他記得送李成種去機場的路上，他意外感覺不捨。那一趟李成種將飛往法國巴黎，光臨左岸風光。
「是啊，趁現在。」
下車時他頭也不回，連再見都沒說。

金聖圭站在原地送著纖長的背影愈來愈遠，直至消失在那一段的盡頭，無端感覺血液少了抽動的力氣，呼吸變得扭曲。
那種心微微被揪起的感覺，略帶痠疼又麻又癢。
原來李成種是這麼迫不及待想去走他自己的路。

那一次，金聖圭真的認為他和自己是不同世界的人。
他一直守在原地，就算他的工作讓他看見時代多少變化，都比不上李成種每一次飛行時給他的壓抑。
他從此踏不入他的生命。

他將自己推開了李成種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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