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圭 / 沒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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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走進公車總站時，金聖圭就看見了他。

雖然車跑得那樣吵，周圍人聲那麼鬧，偏生他就是一眼看穿了講著手機的男孩眼底刻意掩住的哀傷。
男孩手裡緊緊握著手機，手背上的青筋若隱若現，漂亮的臉側在夏天太陽光下顯得透明白皙，多了一點所謂的靈氣，夢幻的、帶點霧氣朦朧的、引人注意的。

金聖圭忍不住多瞧了一眼，無聲地越過男孩再度壓低的身子，略斜四十五度角方便他看清楚在那低垂的軍帽下，男孩憂鬱的眉頭。
他靜靜坐下，在男孩斜前方的長椅上，透過全黑的墨鏡毫不避諱地持續觀察對方。帶一點沒來由的好奇心。

他注意到對方講話的聲音很低很低，他聽不到內容，但可以知道絕非什麼好事。因為男孩臉上表情太過沉重複雜，哀切的神色像蒙上了一層灰。
墨鏡後的眼輕輕瞇起，在發現對方氣惱地結束通話後，他若無其事地將視線收回。

六點十分。
往首爾的車剛開走，留下轟隆隆地一片喧囂。
金聖圭低垂的焦距內出現一雙帆布鞋。不用抬頭，他都猜得出來是誰。

「你一個人嗎？」和剛剛刻意壓低的聲線不同，是那種金聖圭從小到大很沒輒的音頻，只要激動一點就會聽來有點吵鬧不休的那種。
金聖圭在男孩看不見的角度輕扯嘴角，在抬起頭的同時對上那雙藏滿受傷又故作堅強的大眼。圓滾滾的、有水氣的，像一隻無助的小鹿，淨是委屈。

「我剛剛看到嘍。」金聖圭這麼說。
男孩愕然，靜默了好久思考他在說什麼。
「剛剛，你講手機的過程。失戀了？」他好整以暇地瞅著男孩，帽沿下的臉龐終於反應慢半拍地恍然大悟，又單純又傻，太過沒心計。

真不好。金聖圭想。
他從小到大很沒輒的事之二就是天真無邪像笨蛋的人啊。

「欸……」男孩噘著嘴嘆了好長一口氣，沒有多說什麼甚至未經允許，便擅自坐定在金聖圭身旁，超過一百八的身高瞬間縮成一團球。
「先說好，我不會安慰人。」他最見不慣人哭了，尤其還是個大男生。
男孩悶在雙膝間的腦袋晃了下，小小的空間中溢出一聲戲劇性的哎喲，好像發出這樣瞎鬧的聲響就可以掩飾巨大的悲傷。

金聖圭伸手探入包包內摸了幾把。啊，沒有面紙。
「你若要哭的話，再等我三分鐘。」丟完話他轉身就走，直直邁入後頭不到十公尺的便利商店，三分鐘後如期回到男孩身邊，手上多了一盒面紙與礦泉水。
他推推他。

男孩抬起眼，紅通通的眼睛在看到他手上的東西後化苦臉為笑顏。
笑起來春光明媚。
「你在同情我嗎？」他接過遞來的盒裝面紙，慢吞吞打開抽了幾張出來。
金聖圭不置可否地聳肩，懶得回答。

「你要回首爾？」眼角餘光瞄到他連接過面紙時都捏得很緊的單程車票。
「本來要回……」順著他視線也盯起那張寫了紅字的車票，男孩扁著嘴，「不過看來已經不用了。」人都還沒上車就畫上休止符，就算去了也不能挽回什麼。
「車剛走了。」金聖圭指著方才車跑掉的方向，「如果要挽回就要考慮換個交通工具喔。」如果他想的話。

男孩直直瞪著他，像要瞪出一個洞似的，然後發現金聖圭墨鏡實在很礙眼，便未經許可逕自摘下人家配件繼續任性地瞪。
瞪著瞪著，嘴角一塌就掉下了眼淚。
多愁善感的男孩。

被摘了墨鏡的金聖圭沒好氣地皺眉，勉強忍住雞皮疙瘩任男孩自作主張將腦袋給靠在他肩上靜靜哭泣。老實說金聖圭不喜歡skinship，尤其是像肩窩耳邊脖頸這種意外敏感的地方。
他真是腦袋被燒壞了。金聖圭內心懊惱著。
他覺得自己高高的心防被這個傻子哭掉了一大半。

「如果不回去，乾脆把票退了，去吃一頓好的然後再回家睡場大覺吧。」他順勢拍拍那顆愈往深處塞的腦袋，努力提供聽起來像體貼的建議，假裝沒看見路人對兩個大男生在大庭廣眾下過份親密的打量目光。
男孩還是哭，只是哭得比較沒那麼兇了。
肩濕的速度放緩了很多。金聖圭想，他總算知道收斂了。

「喝水。」他幫他開了罐，硬塞進他低垂的腦袋下。
男孩瞇起眼掃射那瓶水很久很久，卻沒有喝的打算。很久之後他抬起紅腫的眼，很認真的瞧著他。
金聖圭沒管他那真摯得過頭的凝視是怎麼一回事，只是將水放進他手裡。

「我餓了。你要不要吃點什麼？」從小到大金聖圭最沒輒的事情之三，就是被人用無限專注無限真誠的眼神注目。
他覺得他不得不投降了。

男孩絞著手指，拉住金聖圭寬大的T恤小角，可憐兮兮地扁嘴。
看來是打定主意跟著他了。
「欸，你叫什麼名字啊？」
「李成烈，還有我剛剛絕對不是被甩喔……」
哼。說給誰聽呢！

看著黏在身旁的巨大連體嬰，金聖圭嘆了口氣。
沒輒這種事，真的不是能預料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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